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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中】末日逃亡

阿元:

#末日,恋爱,不正经,比较草,he,很长


我们面前无所不有,我们面前一无所有。
                                   ——狄更斯


在整个浮华时代的喧嚣与躁动终于落幕平息后,世间似乎仅剩下了印刷脱色随风奔跑的纸团和漫无目的统一色块的“嚎叫群众”,而我在末日中匆匆流浪,总是麻木地认为今日的与往昔的一切别无二致。


我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城市已经待了多久,我保留着良好的从中学时代就养成的生物钟习性,每天六点整准时从床上直愣愣地弹起,然后面带微笑穿好衣服走向洗漱台梳洗干净,我漱口的时候还喜欢哼某某明星的歌曲,虽然我早就不记得歌词,但是那些曲调犹在昨日一般总是不曾被我忘却,在模糊的镜子前面我看不清自己的脸,却看得清自己人生的信标。


打开窗户向下望的话,是一条窄小的巷子,偶尔还是会见到一两位老兄慢悠悠地晃荡过去,有一次我看见他们互相撞到了对方,倒在地上却起不来了,于是我就下楼去把他们扶起来然后拍拍他们衣服上的灰,叫他们以后注意点,我看他们瘦骨嶙峋的,显然也是许久没有在这座荒城吃到东西了,于是我问了问他们是否愿意到“我家”去吃点东西,虽然屋子里只有一些便利店里面留下来的沙丁鱼罐头和方便面。


不过我的话又一次使他们瞪大眼睛愣愣地看着我了,我也无法读辨他们的表情,只好叹了一口气,说你们走吧。


现在回想起来,无论别人对我做出多么中肯的评价,我还是忘不了曾经有个人对我说:“你真是个心平气和得可怕的人。”我想也并非是如此,短暂又粗浅地透析人生的本质之后,我只体悟到一个简单的道理:你不接受命运,命运也绝不会屈服于你,它只会抡起一棒把你打成脑瘫之后再让你走完后半生。


所以首先我得接受我身边的这些伙计,尽管如今我们已是阴阳相隔了,但是毕竟我们以往是一家人,而我是大家庭里幸福的一员,他们则是替我承担不幸的人啊,我没有理由去排斥和挤兑他们,何况,他们也许都还有救,也许都还有机会和父母和朋友重聚。


而我则会为了这个“也许”而努力。


几年前——不,我不知道多久前,或者确切的说,我知道,但我忘记了以前的事,许多事,大多数是零零散散的,可有些貌似又很重要,这导致我宛如一个三岁儿童一般行走于世,踉踉跄跄。


每天早晨开窗后我总是幻想着要吸纳清爽的晨风,拥抱流散而温暖的日光,然而我所嗅到的仍然是无边的黑夜——我知道看不见的那一头仍然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景象,荒原一般的城市,如地狱一般横亘在噩梦的尽头。


于是渐渐的我埋头于研究,我一直致力于研究——研究如何拯救我自己,如何拯救人类,如何拯救处于时间末端的所有东西,我好像在这条路上无助又可笑地奔跑着,以此来虚假挽回再也不能重新来过的曾经。


以前日头正当,金属一般的大楼折射着炫目的光晕的时候,年轻学生拥挤在地铁站里重复着他们被虚度的美好时光,高层白领的皮鞋也在无数的缤纷世界里踏出泥泞的踪迹,而他们总是浑然不觉有危险和考验在同时来临。然后当瘟疫如洪水猛兽一般席卷肆虐大地,世界的光明便随着血雨腥风堕入永恒的深渊里去了。在那如猛潮狂澜般巨大的,大有摧枯拉朽之势的恐慌之下,任何人的心神防护都逐步土崩瓦解,并且哪怕在短暂的风平浪静后仍感到心有余悸。


不知怎的,尽管记忆已丧失许多,我还仍记得,在高中时代的讨论课上,老师抛出的一个问题:“十年后的你们是什么样子?”


我若有所思地咬住笔杆,恰逢此时老师点到我的名字。


“王同学,你呢?将你的志愿和梦想同大家分享一下吧。”


我不得不站起来,摸了摸后脑勺然后说:


“我没什么梦想。”


教室里一阵低笑。


老师很无奈:“那你随便说说看吧,总有个小目标之类的吧?”


“……那么,我想拯救人类。”我一本正经地说完,教室里的笑声却爆发了。


今天早上我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杂物间里蹿出两只肥硕的老鼠,这才是让我毛骨悚然的,毕竟他们不像“老兄们”一样对我和善,如果它们心情不好冲上来咬我一口,我也将变成外面游荡的人们中的一员。


阳光很好,甚至带着点儿晴朗的味道,我看着空无一人的巷子,迈开腿走了出去。


每一天都需要采集血样,因为仪器和设备的不足,我很难凭一己之力开发疫苗,许多时候我也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但冥冥中仍然有一股力量在推动着我,让我在瓶瓶罐罐和难闻的烟气里皱紧眉头,绷紧身子,为人类的一大进步而作出微薄的贡献。


这是一座已经被废弃的城市,除了我之外,我已经无法寻得人类的踪迹,也许我是唯一一个还带着生命讯息在这座城市里行走的人,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来到这里,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逢人便咬的兄弟们视我于无物,我没有通讯设备,所以无法联系警方,几年前——不知道多久前我从黑夜中醒来,看见自己穿着医生的白制服,却浑身是血,但我没有在自己的身上找到被撕咬的痕迹,只在自己的脑袋上发现了一道被棍棒重击的伤口,这导致我持续三个月都在遭受头痛和耳鸣的折磨,并且我想这应该是我的奇怪的失忆症的源头。我拥有自我意识,并且没有狂犬病的症状,这说明我没有被感染……这听起来实在是不可思议,因为城市里的老兄们个个都凶神恶煞且眼红似血,但,它确确实实地发生了。


随后我就在这里定居了,你一定会以为我是个疯子……可是,他们——外面的老兄们,他们不会伤害我,最重要的是,他们比人好,他们不会吵闹,只会偶尔发出几声凄凉的嚎叫,然后怏怏不乐地从楼下慢慢离开,这可对我的工作太有帮助了,我需要绝对寂静的环境,就像这样,就像这样——整个城市只有一个我一个人。


但云花,日霞,流水,可以呼吸的空气皆与我同在。


不知多久前我醒来就意识到我是个医生,我以前是个医生,我生活在末日,逃亡于人世。


话说回来,今天的大街上的老兄们实在太少了,我不得不一路走向城市中心,这让我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有什么要发生了,而且它将会打破我日复一日千篇一律的平衡状态。


正这么体会着这种感觉,我却听到了脚步声。


很大一群啊!我躲到了一个窄小的巷道里,一般这么多的老兄们冲过来的时候,我还是要躲避一下的,不说攻击,我总是觉得我有被他们踩死的风险。


脚步声近了,声音也越来越大。


我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这时,一个身影却突然地出现在巷道口,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刚想摆出防御姿势,仔细看却发现那居然是一个人类。


我被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惊呼了一声,他似乎也非常诧异,眼睛望着我,像要把我盯出一个孔来似的,然后他侧过头看了一下外面,便迅速地张开手把我搂过去,半拖半拉的拽到了巷子深处,然后把我按在了地上,他则趴在我的身上,捂住了我的嘴。


我俩大气也不敢出,我趁着这个机会偷偷望向他近在咫尺的脸。


这是一副天生带着点忧郁气息又温顺俊美的面孔,前额的柔软碎发掩盖着额头,眼睛是美妙的紫色。恰逢这时,他也看向了我。


外面散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终于听不到了。


他松开了手,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尴尬地对视了将近一分钟。


我坐起来,“你……”我本想问“你是谁”,但是话到嘴边,竟然情不自禁地扭了一个弯变成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还是望着我,沉默了很久,他的神情同时显露出了一种悲悯与渴盼的欣喜。


“我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


我听着他低沉却微微有些发抖的嗓音,任由他把我抱在怀里,我望着被挤成长块的蓝天,不知为何,竟然有些鼻酸。


随后我向他介绍了我的房子,他看了看我演算推理和实验结论,由衷地赞叹了一句又一句,但我却发现哪怕过了很久,他的声音里还是留着一种压抑不住的轻颤,但我没有多问,我不知道他和我的过去有没有联系,但是在面对过去这一点上,我却有一丝的犹豫。


但,在给他说起我的研究进程时,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我很自然地问道:“你叫什么呢?”


“伊万.布拉金斯基。”他微笑着侧过头望着我。


我点点头。


“我应该认识你,或者,你应该认识我。”我试探性地问。


“嗯,但这些都不重要了。”他仍然面对着我,但低下了头。


我隐隐约约地明白了,于是我不再向他发问。


“我们是这座城市仅剩的两个人了,真不知道我应该感到欢喜还是感到惆怅,你说呢,布拉金斯基先生?”我叹了口气,却又用鼓舞的语气对他说,“但是不要担心,我相信疫苗的研发成果离我不远了……”


“那时,外面的一切,都能重新焕发生机。”我望向窗外,看着渐渐落下的夕阳,那红光如流水一般,落入黑暗城市的任何一个角落,落进任何一个被融化贻尽的火热胸膛。


伊万注视着我,神色显得复杂而又庄重。


其实在那一刻,从他好似粘稠又稀薄的谦卑眼神里,我就应该敏锐地读出隐藏在里面的一些信号,那为我所不知的一些纠葛万分的感情,然而愚钝如我,既没有询问也没有去窥探,他的背影在我的脑海里似乎一如往昔那般,骄傲又神秘。


后来我们走过了无数颤颤巍巍又具有纪念意义的岁月后,我才滞笨地提起这一回事,他却只是笑起来,用他有些粗糙发硬的手抚摸了我的面颊,调侃道:“这正说明你内心完完全全信任我。”


我说在研发出疫苗之前,我并不打算离开,这里很安静,没有人来打扰我,我能专心致志地进行我的工作。


他依旧表示顺从,虽然我不知为何他会这样顺从于我,但我能清楚地从他时不时流露出来的一些举动或神色里发觉他的本性绝非是喜欢顺从于人,但这令我很感动,毕竟在我的认知里,我们只是“曾经也许有过一段交情”的陌生人罢了,但他能尊重我,赞同我的一切决定,说明他从以往开始便是个风度翩翩,礼仪良好的绅士。


那段时间我们一起睡在绿色的烂床褥上,一起讨论有关医学的一些知识和理论,我们都尽量不涉及“过去”的区域,我感觉得到,我发自内心地并不想知道我的过去是什么样,而他也很显然地不愿意袒露。


晚上时我们常会爬到顶楼去看星星,没落的城市再也没有令人头晕目眩的光污染和嘈杂的环境,我们一起哼歌,尽管有时候我俩的调不在一条线上,但这无法阻止我们进行愉快的合奏。而后来我无数次仰望星河,却发现只有在那段时间,我才能找到属于我自己的路。


我们过着闲人应过的生活,我过着人的生活。


但其实我们很少说话,只有在晚上的时候,我们会谈得很多,大多时候我在忙碌,他就在一旁帮助我,或是望着我,也许医学需要严谨?


在疫苗的研制将近完毕时,我采集血样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小女孩。


她估计已经在阁楼上待了很久了,看见我经过的时候又惊讶又激动地叫住了我。


“求求你,先生,你带我走吧!”
她从楼上跑下来,拉住了我的衣角。可能是日照不足和长期营养不良的原因,她的头发有些发灰,面黄肌瘦的样子,没什么精神,身上套着红色的连衣裙,不过已经很脏了,左肩斜挎着一个粉红色的兔子小包,不知道装的是洋娃娃还是什么。
我看了看四周,对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别怕,跟着我就好。”我对她说。


好在那天估计老兄们也没什么精神,于是我顺利地通过了那几个街道。


回去的时候,伊万仍在窗口那里等着我,归属感使我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我给她吃了一点罐头鱼,不过从她的表情来看似乎也没有表现出多余的精神与活力,于是我对伊万说,疫苗差不多就要研制成功了,我们那之后就带着小姑娘离开吧。


小姑娘听了我们的对话却突然表现得极为振奋,她拉住我的手,问我:“哥哥,哥哥,你也是吗?”


“我爸爸也是,他也是做这个的!他说,这个,能救我!”小姑娘在那个粉红色的小包里面费力地翻找,最后拿出了一样东西,递给我。


我看了看,那是一瓶试剂,里面装着蓝色的液体,伊万和我对视一眼,然后我拉住她的手,为安抚她的情绪,温和地问道:“你爸爸也是医生吗?”


“我爸爸是全天下最好的医生!”女孩笑着说。


我点点头,却发现旁边的伊万不悦地皱起了眉。


但是,轮不到我们多想,小女孩却突然拽住我的衣服说:“可是,哥哥,爸爸给我的药没有多少了,你可以给我一点吗?”她的面容上满是天真。


伊万推开拉住我的肩膀,让我迅速退离了几步。


“你被感染了?”伊万的语气里似乎含着一股敌意。


小女孩很显然被吓到了,她看看我,又看看那个看上去不太好招惹的大哥哥,有些害怕地说:“我,我很久以前就被感染了,但是爸爸离开时,给我留了许多药,我一直吃,才,才没有,但是最近药不够了,我好像有些发作了。”她露出被长袖遮住的手臂,上面已经爬上了青紫色的树枝一样的纹路。


“我,我还不想死……也不想变成那副样子……”她哭起来。


我轻轻挣脱伊万,走上前去,摸了摸她的头发。


“也许,我可以试一试。”我说。


——
那个已是临近冬天的晚上,我彻夜未眠,小女孩睡在床上,伊万让我捆住她,但我婉拒了他,最后一滴药水没入她的皮肤后,我望着停止攀爬的纹路,终于呼出一口气。


然而令我惊慌的是,只过了五分钟,那树枝般狰狞恐怖的线条竟然愈发疯狂地长了出来,小女孩开始神志不清,口吐白泡。


我想过去的时候伊万却突然拦在我身前。


“你别过去,让我来!”他说完便走到床头,往小女孩的嘴里喂了什么进去。


过了一会儿,那纹路从小女孩的身上奇迹般的消失掉了。


我用一种震惊的表情看着伊万。但是他只是望着我,什么也没说。


“我真没用。”我说。


他走过来抱住我,用手轻抚我的后脑勺。


“不……你是天才,名副其实的天才,事实上,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他对我说。
——
疫苗研制完毕,我们对城里的几个老兄进行了试验,他们终于变回了原来的样子!我非常高兴,但研究材料毕竟有限,我们根据小女孩所说,她爸爸也许在x城的医学研究所里——当初瘟疫来临时逃亡的人山人海把他们父女俩冲散了,小女孩看见行走的可怖的怪物,吓得返回家中,但父亲工作的岗位她依稀记得,恰好疫苗需要大批量生产,我们准备出发去研究所。


我们背上背包,打算悄悄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却发现窗外的白昼里,飘来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无声的雪。


这时已经很冷了,由于饥寒交加,老兄们也进入了一种衰弱期,我们离开得很顺利。


已经得救的两位在与我们同行了几天后,便在火车站与我们分别了,他们临走时不断向我们道谢,不断地握我和伊万的手。


我们出发去x城,火车上没有多少人,但我还是无比怀念这种感觉,像是回到家的感觉。


我望向窗外渐渐远去的一座座荒凉的城市,突然惊觉自己已经孤独了好久好久啊。


这时伊万一把揽过了我的肩膀,我顺势靠在了他的身上,我觉得这个姿势似乎有些过于亲密了,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把我搂得更紧,我的耳边是他轻却温热的呼吸,我心里好像有点痒。


两天后,我们到了x城。
这是一座人流量巨大的城市,交通极其臃肿,街市热闹非凡,这与我以前的生活可真是大相径庭了,往往我在汽车的灰尘里还要呛一口,伊万总会体贴地让我走行人道的里面。


“就是这儿。”小女孩兴高采烈地指向一幢惨白惨白的大楼,她已经迫不及待地奔向了她爸爸的所在地。


伊万皱着眉,好像有些犹豫,片刻后他拉住我,对我说:“我把东西拿进去,你在外面等我。”


我疑惑地问:“为什么?”


“可疑的地方实在太多……”他接过我的背包,让我在外面稍稍隐蔽一下。


“但我必须要完成你的使命。”伊万看向我,那严肃的神色在一瞬间随和又温柔了起来。


我被这种神色打动了。不止一次。


——
后来的事情,我记不太清了,我只记得伊万从那幢大楼的二楼跳了下来,我惊恐地跑过去,但还好,他好像没有摔断腿,我扶着他跌跌撞撞地跑,窗口和大门里突然涌现了许多人,他们个个都拿着枪,脸上是一种狰狞邪恶的表情。


这样暴戾而可怖的人,就像丧尸一样。


我只回头望了一眼,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我们在尖叫的人群里横冲直撞,我像只慌不择路的狗一样。


我的左腿被打了一枪,我们最后在一个夜市中,混在流浪汉的队伍里,睡在巷道的夹缝里,听见外面匆匆的脚步声,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睡在一起,但这一次他紧紧抱着我,我也紧紧抱着他,我开始默默地流泪,而他一直用手擦着我的脸颊。


“为什么?”我用沙哑的声音问他。


“……”黑暗中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闻得到他身上的那股血腥味,他受了很多伤,背部,腹部,肩膀,那样令人触目惊心的伤口,却没有让他死亡,他能从那幢楼里逃出来,已经证明他非常人。


良久,他才缓缓地说:“他们都骗了你,也骗了我,骗了他们自己。”


我闭上眼睛,开始听他的回忆,那望也望不穿的如若尘土一般的扭曲的过去:


“你也许记不起来了,但我以前一直是个骄横跋扈,目中无人的人。”他笑了几下,牵动了伤口,咳出一口血来。


“在医院的时候,我记得我在一次乘电梯的时候见了你一次,你步履轻快又沉重,那双黑色的眼睛里好像能装得下世间的东西,又好像容不得半点灰尘,老实说那时候我不太喜欢你,你总是非常忙碌,脸上还总挂着一种只属于医者的慈悲与严肃的神情。你知道么?有人私底下说你只是装装样子,为了得到赏识。”


我笑了一下,抹掉他嘴角的血。


“然后,咳,那次,医院有一个病人,我在给他做手术的时候,他咬了我。他谎称自己没有被感染,哎,他可真坏,我当场就被感染了,我本来想到实验室去拿一点抑制剂,但是我找了半天居然都没有,我绝望了,我靠在墙壁上,然后慢慢滑下来,看见那种树枝一样的线条在我的手臂上密密麻麻地生长起来——这时候你推门而入,你有点呆,因为我关了灯,你根本就没看到我,你急急忙忙地去翻找什么东西,但这时你却超常敏锐地发现了我,你走到我身边,撩起我的袖子看了一下,然后蹲下来注视着我,我诧异又无奈,你难道不担心我咬你吗?”


“然后我粗鲁地对你说:‘不想被染上病毒,就滚开。’但是……你却对我说:‘咬我一口。’我惊诧万分,连模糊的意识都变得清醒了起来,我心想你一定是个疯子,我又叫你滚,但是你直接把我被咬的伤口的血抹了一点儿,然后像吃什么一样直接喂到嘴里了。”


“然后你拿出了刚刚翻到的一瓶药剂,往自己的身上注射了一部分,事实上,在那时候你就已经研发出疫苗,你是个天才。你手臂上刚想蔓延的枝条退了下去,然后你便注射到了我的身体里。”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见到了上帝。”他深吸一口气,然后补充道。


“我真的恢复了,那之后我一直都没有问题。”他以虔诚的口吻说道,“那之后,我总是在你看不见的地方静静地望着你,好像除了你以外,我什么人都看不见了,那些人,其他人,他们在你身边像幽灵一样飘来飘去,总是遮住你……他们总是遮住你。你一直都很忙,你的病人太多了,所有人都等着你去救他们,因为只有你能救他们,我的心中很愉悦,因为你是这样优秀又善良的人,但同时我也很落寞,王耀,我多渴望你能回头看一眼我啊。可是你没有,你一次也没有。所以在那时,我就开始恨起自己来。之后,我真不想跟你说起之后,在这座城市,s城,一大批伤员需要治疗,转移以及隔离,我们去了,你,我,还有我们的两位上司和三位同事,你进城的时候我就隐隐约约有种不太好的感觉,我担心你出事,然后我便片刻不停地跟着你,你一直在救人,我也一直在你身边一起救人,但是你似乎没有注意到我,我挺失败的。你没有注意到身旁的人越来越少了,大家似乎都在逃窜,我暗叫不好,因为这座城市极有可能已经瘫痪!我拉住你赶忙叫你走,但是你不听我的,你把一个老太太搀扶起来后,让她跟我们一起走。我们在治疗站里面跟一个上司汇合了,他说回医院的列车明早就会开,让我们不要担心,好好休息。我看见你睡了之后,还是有些不放心,一直警惕地守着门,但是鬼知道怎么回事,大概凌晨四点钟的样子,我靠在椅子上打算小憩一会儿,却睡到了六点钟,这时上司把我摇醒,他说你早就已经上了列车了,整个城市就剩下我和他两个人了!我们赶上列车,我问他你在哪个车厢,他说大概在后面吧,于是我就往后去找你,但我发现列车居然已经开动了!但我还没有找到你,我几乎抓狂了,我不由分说地就拉住一个人的领子问你到哪里去了,可他们都说没有看见你,我悲伤又愚蠢地怒吼:‘这世上最应该上车的人还没有上来!你们这群猪!’我想下车,可是有两个人拉住了我,他们对我说:“你疯了,你需要冷静。”鬼知道我疯没有疯呢!我想要跳车,他们却一把打昏了我。”


他顿了顿,又说:“那之后我根据自己的血液研发出了你的疫苗,我想你应该已经被感染,无论如何我也要救你。后来我三番五次地回到那座城市,却根本无法寻到你的踪迹,凭我一己之力,自保都是难事,更不要说找到你了,但我在城市外围游荡,守着我那如同火柴上的微光一般的希望。”


他有些无法压抑自己的感情,我听完却感到很平静。


“人各有命。”我说。


“他们都是烂人,他们全部加起来也没你高贵。”①


风雪交加,我们已经走出x城了,寂寥又黑暗的城市已经在我们身后下落坠毁,世间平息了。我们在雪地里行走着,前路漫漫似是永远看不到尽头,我们互相搀扶着,伤口渐渐在冻伤了一次又一次后结痂。


天地是白茫茫的,人却是黑色的,每一次的强风刮过,好像灵魂就被撞出体外了似的,我最后好像走不太动了,我虚弱地拉住伊万,刚想对他说什么,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我们齐齐回头。


“哥哥!对不起!”


是那个小女孩。


“爸爸已经疯掉了,哥哥,我把最后的药拿来了。”她留着鼻涕和眼泪,脸上全部液体都冻在了一起。


我接过她手里的试剂瓶,伊万却对我说:“你还要继续救他们么?”


我看着已经渐渐远去的那个红色的身影,突然使尽浑身的力气冲上前去抱住了她。


我闭上了眼睛。


但是我并没有遭到攻击,我只听到一声重击和伊万的闷哼。


我抱着女孩儿,伊万站在我的前面,脚下是一只倒下的尸体。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我站起来赶紧抱住他,他的手臂被咬了!我拿出刚才的试剂瓶刚想注射,伊万却拧着眉对我说:“那个是假的……”


我望向身后,小女孩却不见踪影。


“故意的。”他喘了口气,我们向前走了一段路,最后伊万走不动了,他滑下雪坡,躺在了雪坡下面。


我也滑了下去,我也在他身边躺了下来,看着他半睁的眼睛和睫毛上覆着的雪花,我突然说:“伊万.布拉金斯基,我冷。”


他看了看我,轻轻地笑了。


“我突然想起来……再过不久……就是我的生日了。”他断断续续地说。


我抱紧他。


“王医生……你这个傻瓜。”他抚摸着我的后背,抚摸着我肩胛骨的弧线。


“你知道哪怕再次被感染,我们也不会死的。”他闭上眼睛,抽出我衣服里的一小罐试剂,喝了下去。


“我死了两次,但每次你都在我身边,这真是太好了。”


“我们离开吧。”我趴在他身上,轻轻地对他说。


“好,你说,到哪里去。”他把我的一缕黑发绕到耳后,我俯下身,吻了他。


“天涯海角。”我说。





【终】


①出自《了不起的盖茨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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